刘老头的故事 毕德明 上世纪六十年俺生产队从山东来了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大高个背有点驼,眉毛老长略有点白,两眼不大却炯炯有神,下巴上雪白浓密的胡须随风一飘能达到耳根,脸瘦长瘦长的,头上常戴黑棉线织的老头帽,夏天无论阴晴都带着斗笠。有点像《封神榜》里的姜子牙,又有点像古代医药学家李时珍。他虽然年龄大,但身体还算硬朗。人们只知道他从山东来姓刘,具体从哪个县哪个公社哪个大队来(现在的乡镇以前叫公社,现在的村以前叫大队)叫什么名没人知道,问,他也不说。人们都叫他刘老头。 他是要着饭来的,一根黑长一端镶着铁铲的棍子,一个旧而不破的笆斗箢子(用柳条编织四周有沿的蓝子),一双竹筷,一个毛竹筒碗,就是刘老头刚来时的全部家当。 队长是个心善的干部,看到他可怜,是山东老家来的,又不象坏分子(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南来北往的陌生人都是斗争对象),就安排几个社员搭了一间茅屋让刘老头住了下来。但因来路不明怕上级怪罪,尽管住了十几年一直到死也没敢给他上户口,当年还是大集体没户口就不能上班干农活苦工分,更分不到口粮了。他依旧讨饭,只是不在本生产队要。他正常十天要两天饭,其余时间上山采药。 刘老头知道不少中草药偏方,既有给人治病的方又有给牲畜治病的方。他常用采来的草药无偿地救助患者。在缺医短钱的那个年代他的那些方子和草药可解除了不少人的病痛。 俺妈有胃疼病,吃了很多西药总不见效,刘老头叫俺大大(爸爸)用萝卜籽5钱厚朴3钱野南瓜苗3钱水煎给俺妈服,并嘱咐俺大大熬药时女的不能沾手,不然就不灵了。俺妈妈只服了三付就好了,至今三十多年了没复发过。 俺二叔被土斑蛇(长山剧毒蛇之一)咬伤手背,又肿又疼,痛苦度可想而知。刘老头用鲜毒解莲3棵鲜黑豆叶5片鲜垂盆草7根砸烂敷伤口处,一天一次,三天就消肿了,五天后痊愈。后来听俺二叔说药是刘老头亲自砸的,先砸什么后砸什么,砸到什么程度都有讲究。 俺二哥腰部长蛇蛋疮(带状疱疹),刘老头用60度山芋干白酒泡的中草药酒抹了几次就好了。这个方子传给了俺二哥,刘老头不叫俺二哥多传,理由是传多了就不灵了。后来,俺二哥只把中草药名传给了我,但边抹边叽咕的听不懂听不清的咒语没传给我。我想咒语不是主要的,只能起安慰病人心理的作用,因为我没念咒语用此药酒也抹好了几个这样的患者。 俺生产队有个姓孙的老奶奶,眼神不好,眼里长翳子。刘老头给这位孙奶奶配了眼药膏,孙奶奶半信半疑地用这种眼药膏点了一周,竟然好了。孙奶奶那个高兴!非要认刘老头干爷不可,刘老头坚决不同意。这个方刘老头传给了孙奶奶,孙奶奶也治好了不少患者。孙奶奶把此方传给了她孙子,她孙子不重视,只记住了黑乌风蛇胆汁一味药。 收留刘老头的心善的队长快80岁了,他前两年传给我一药方,并嘱咐我说:“是刘老头传下的。刘老头说这个药方能打掉身上的石头,当时,我哪知道什么胆结石肾结石这些病名,说打身上石头觉得好笑,也没在意。现在看来此方或许有用,好在就两味药还能记起。记好了,一样是金钱草全草,另一样是舒筋龙根,两样加起来用开水泡当茶饮。”俺妹妹去年用此方两个月就治好了胆结石。我患慢性胆囊炎多年,坚持服此药半年痊愈。 俺生产队家家户户养的鸡都不生毛病,这得益于刘老头传的“鸡不生病”单方。刘老头说,有的方子传多了会不灵验,而“鸡不生病”这方子传的越多越灵验。所以这个单方全队人都知道,全队人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我也借此把这个方子传一传,让他更具灵验性。它是:柏树叶、黑豆叶、核桃树枝、桑树枝、菖蒲根、臭椿树根、楝树根、舒筋龙根、毛桃仁。九味合一煮水拌入饲料,一周喂一次。 中医的针灸是高深莫测的,用针灸法能医好很多疑难杂症,现在没听说哪位老中医能用银针扎好干咳病的,而刘老头就管,而且用的是缝衣针。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老咳,晚上越发严重。妈妈说是戗疯了,吃点药就好了。于是,到大队沈医生那里买了1角2分钱的药(抵现在10元),吃光了丝毫没见效。最后还是刘老头拿缝衣针扎好的。我只记得当时刘老头先用艾叶火烧了烧针尖,叫我闭上眼,觉得左手中指刺痛,睁开眼看到指上有点血,至于中指什么部位现在记不清了,反正过了约半小时就不咳了。 小时候常看到俺二姑给因受到惊吓而掉了魂的小孩叫魂,俺二姑拿一件该小孩的褂子兜在自己怀里,到十字路口闭上眼咕囔一阵鬼话,然后,不紧不慢地朝孩子卧室走去。边走边不停地喊着掉魂小孩的名字:“×××快回来噢。”俺婶子是俺二姑的助手,在俺二姑后面也慢悠悠的应着俺二姑的喊声:“来了。”到了卧室俺二姑把兜里的褂子轻轻地盖在熟睡的掉了魂的孩子身上,然后悄悄离开。刘老头有一个更简便易操作的叫魂法。他说俺二姑用的方法费事,还容易惊醒孩子,惊醒了就没效了。刘老头的方法是:太阳落山后,舀一碗清水,碗里放一根套被用的大针,放在掉魂孩子睡觉的床底下,第二天孩子准好。叫魂从科学上很难解释,颇有些迷信色彩,但的确有效果。 刘老头不保守,口头传出好多治病的方子,从不收丝毫转让费。当时识字的不多,靠脑子记的差不多忘光了,只有我大哥多少认几个字,记了一些他认为有用的方子,记在一个黑壳软面抄上,可惜的是家中房屋失火烧了。 刘老头的要饭棍独特而神奇。既能当拄棍,又能当采药工具,还能当扁担。刘老头拿着此棍出去要饭狗从不敢靠近他,都躲得远远的叫。俺大姑夫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只要是木头他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树种的,这根棍却难倒了这位慧眼木匠,怎么也看不出是什么树制的。刘老头死后,俺大姑父为了研究这根棍子经队长同意锯下一小节,发现棍子里外都染成了黑色的,无法辨树种。闻一闻有一股怪味,经俺大姑父一番研究,断定怪味是这根棍用中草药加高温反复蒸煮后留下的,难怪狗见了都躲。没辨出要饭棍所属的树种,却抹清了怪味的来头,也算给俺大姑父找回点面子。这根棍子和它的主人一同进了棺材,现在恐怕早已烂光了。 刘老头的年龄是一个迷。他刚来的时候就说快90岁了,从他来到死有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中无论谁问,他都说快90岁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年龄。 刘老头是冬天死的,临死的前两天他还到一公里外的地方要饭。队长说刘老头死了,身子坐得直直的死的,像佛教中的坐化,身子一直不僵硬,脸微笑着。俺生产队每户凑了1元钱,给刘老头买了一口棺材,队长当杠头,共八个抬杠的,缓缓地抬着刘老头的灵柩到生产队东边有个叫南岗沟子的地方掩埋了。年年清明和过年俺队里的人都给刘老头添土烧纸。 有人猜测刘老头是逃亡的国民党军医,也有人猜测刘老头是被哪庙里赶出来的高僧,还有人猜测刘老头是劳教所的逃犯… 猜得对也罢不对也罢,我总认为刘老头是个好人,像小说里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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