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匠 叔 毕德明 石匠叔是1960年从山东奔我父亲来的。称他石匠叔,是因为他会石匠,又是我父亲的家门弟弟〔没出五服〕。 对自己的长辈这样称呼似乎有点不敬,这样的称呼都是大我许多的几个哥哥姐姐起得头。哥哥姐姐们说他没当叔的样,但是,有我父证着又不能不喊,于是就在“叔”字前加“石匠”二字。那时我还小不太明白哥哥姐姐们话的意思,只从视觉里得知,石匠叔个子高,腿长,两脚外撇,走路除步子大外,还挺着胸昂着头。觉得有男子汉气派。 我十岁以后才理解“没当叔的样”是因为石匠叔的毛病太多了。 石匠叔老爱骂人,看见长的俊俏的孩子,他总会摸着孩子的头骂道:“这个狗娘养的怎么长得。”听到谁家孩子学习成绩好,会破口大骂:“孬儿真行!”虽然有赞扬的成分,可是听了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石匠叔好酒,给队里谁家打磨,没酒喝就会出麻烦的。孙老二家困难些,也小气得很,打磨时没给石匠叔酒喝,结果磨齿顺序反了,推磨不下粮食。因此,石匠叔捱我父亲好一顿训,才硬着头皮花了好些功夫把石磨齿正过来。 石匠叔好酒,十喝九多,一喝多了就爱串门。他个子高,1.80米以上。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住低矮的茅草棚,谁家的屋檐只要戳他头,他顺手就会扯下几绺屋檐的草下来。等酒醒了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修房子。 石匠叔人高马大有的是力气,却不会挑挑子,每次挑挑子他都把扁担左右向放在脖子后,伸着头撅着屁股,还挣扎着打号子。迎面遇到来人,石匠叔就停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号子说:“对不起了,得让我先走,路太窄,来年叫队长把路修宽点。”来的人只好让在路边。 生产队年年秋天组织社员砍草,捆成个子,堆成有五间瓦房大的草堆,作为冬天喂牛的饲料。石匠叔偷过生产队的牛草,被喂牛的老潘逮个正着。石匠叔还狡辩:“这不叫偷,叫拿,不弄两个子草我家那头毛驴怎么办,喂胖了谁家推磨尽管拉去用。” 石匠叔也有不少让人敬佩的地方。 南山队有一头大骚牯牛,耕田耙地一流的,但后来老会伤人,一连伤好几个人了,连一天到晚供它草料的老放牛的刑四大爷也在其列。这可气恼了队长,立即召开队委会,决定骟了它。于是找来了当地有名的马兽医,选两个身强力壮胆大的小伙子牵紧牛绳架高牛头,马兽医拿起锋利的骟牛刀,肩背紧靠骚牯牛屁股,左手刚摸到牛蛋,就被骚牯牛尾巴抽伤了眼。凭经验马兽医知道自己玩不了它,只好拜拜了。石匠叔不知在哪喝得歪歪扭扭的,听说骟牛也过来凑热闹,看见马兽医败阵了,夺过马兽医手中的骟牛刀,要了针线,高叫:“俩小子把牛鼻子牵好了把牛头架稳了,老子要动手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石匠叔肩抵牛皮股,头紧顶牛尾巴根,牛向前猛使劲欲窜,无奈受俩小伙子牵制窜不起来,只能四蹄乱踏左右迂回前进。几秒钟功夫两个牛蛋就落地了,牛蛋皮豁口也缝上了。石匠叔叫小伙子牵着牛在平地上遛一遛,说是对刚骟过的牛有好处。小伙子在遛牛,石匠叔在脱鞋倒里面刚骟牛时进去的土,才发现左脚小趾甲被骚牯牛踩掉了,淌了不少血,应该很疼,谁知石匠叔却自己砸了些石粉子撒在受伤的脚趾上,边撒边说:“这是我石匠专用的消炎粉。骚牯牛呢,娘的,你踩掉老子一个小址甲,老子却骟掉你两个蛋。”说完还嘿嘿地笑。后来听我二姑父说,石匠叔在山东学过几天兽医,论技术没马兽医高,也许那天是他借助酒力超长发挥吧。 石匠叔石匠手艺精湛,打的磨不仅美观而且好用。生产队家家户户的新磨都是石匠叔打的,1960年以前的旧磨样子丑不好使,自从石匠叔来了以后都淘汰了或翻新了。石匠叔还会打石臼,花鼓形的,棱台形的,圆台形的,样样都行。另外像什么石桌石凳,石锁,石五抓,石碑都是石匠叔的拿手活。石匠叔还会刻石碑,长山蓄水池东岸竖立着12块一人高的大石碑,上面雕刻的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字苍劲有力,雕刻者石匠叔是其中之一。最绝的还是砌石头墙。生产队五间大瓦房的石头墙,,就是石匠叔带着他的徒弟,两个人包括现开石头二十天砌起来的。墙面平整如刨子刨的一样,墙缝小,薄刀片都插不进去,四角正。这样的高速度,高质量,令社员们赞不绝口。 那年月都烧闷灶锅,生产队里哪年都有几户房屋失火的,一失火就烧个精光。二叔家一次失火了,附近的人都拿着水桶盆子运水救火,可是火势太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烧塌架。二叔心疼啊,一时想不开一头钻进窜着烈火的屋内,要与自己心爱的房子同焚。这还了得,众人急得直跺脚,二婶子吓得大哭。就在这危急关头,见一人顶着一床湿漉漉的被子跃进屋内,顷刻把二叔拽出来了,大哥连忙朝二叔身上泼水,烧着的衣服浇灭了,才看到脸也烧伤了,刘老头送来獾子油给抹上了。屋已烧光了,好多人都在劝二叔二婶子要想开点,好说歹说算是劝好了。这时才想到救二叔的人,原来是石匠叔,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照着镜子剪烧焦的头发呢,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省了下刀一角五分的剃头钱了,屌火给剃了。” 后来石匠叔离开南山搬走了,父亲说石匠叔的弟弟办了水泥厂,缺帮手,要石匠叔去搭下手。石匠叔是在我家吃过中饭走的,走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送出老远,路上没再听到石匠叔骂人的口头语,哥哥姐姐们称呼他也不再加“石匠”二字,而是直呼叔。哥哥姐姐们的改变称谓是因为对石匠叔的认识由片面达到了全面。石匠叔不再说骂人话,不知是哪般。但愿石匠叔能改掉其它那些毛病,变得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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