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浓浓桂有香,情深到底只如常。
伤心彻骨人间事,捉笔三更忆老娘。
==== 正德 题
附原文:
记忆里的桂花香
作者:莲花塘里的水
门前的桂花树上又爆出星星般繁密的细小黄花了。它们就像簇拥在一起的顽皮的孩子,在油亮密绿的叶丛里你推我搡不时地探出脑袋,袅袅不绝地播洒着馨香。只是看它们玩耍嬉戏的人中,再没有了那个温暖的身影和那双亲切的目光了。
2009年,再过几天就是举国欢庆的国庆节了。在医院住了20多天的母亲坚持要出院,被我们送回到乡下的家里。国庆那天,我回家去看母亲。大街上早已挂起了红灯笼,插着彩旗,拉着条幅,处处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家离小城有20里的路程。我骑着车子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在经过一户人家时,一阵稔熟的浓烈的花香猝不及防地扑过来。我一下子怔住了:是好闻的桂花的香气!
我试图寻找这香气的来源,无奈路旁的冬青树阻挡了我的视线,何况还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呢?也好,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只要她还在那里,只要香气能飘过来。却又忍不住悬想:这是一棵怎样的桂花树呢?一定是油绿密集的叶丛中,点缀着一簇簇芬芳金黄的如繁星般的小花!那她一定是很高大的了。又想:这是一户怎样的人家呢?在花香里打开门,在花香里吃饭,在花香里做活,就连做梦都浸染着花香。这家岂不是最幸福的人家了?走在馥郁幽长的花香里,一颗心仿佛瞬间开了许多窗户,阳光洒进来,让人禁不住想往外张望了。
回到家,母亲正靠在床头上。有好几年了,她无法躺倒睡一个安稳觉。年青时埋下的病根在她的身体里恣意生长,终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使得进入老境的她对它的存在不能无视和忽略,更不能拒绝和反抗。一躺下就透不过气来,于是只好坐起来,坐过白天和黑夜,坐过春花和秋月,时间对于她,不是流水,而是钝刀,一下一下执拗地割着她的身体和信心。一只眼睛已经失明。2002年我陪她在医院度过一个星期,重获光明的希望在医生无奈的叹息里一下子熄灭。一千好几百块打在水里连一个水花都没有泛起,母亲心疼得不得了:哎,可惜了,要好几头大肥猪呢!她的耳朵也不好,年青时就不好。大集体时歇伙,在田埂上累得只躺那么一会儿,便让她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法忘记。一只虫子钻进了耳朵。虫子最后被二婶掏了出来,虫子四分五裂,她的耳眼里也满是血。于是,母亲就更多地依赖眼睛。她的眼睛也实在是好,大而美丽,而实用:采桑养蚕,割麦插禾,绩麻纺线,洗衣做饭。母亲儿女多,我们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做的,单衣棉衣,单鞋棉鞋。后来我们买鞋子买衣服了,她不用做了,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做,70岁的人了,戴一个老花镜,缝缝补补,直到看不见。眼睛不好用了,耳朵只好派上用场,听声音,辨人物。
我喊母亲:“妈!”她睁开眼睛,现出了惊喜的笑容。见外面阳光好,我提议到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我扶着她下了床,走到门口在一张藤椅里坐了下来,又抱来薄被铺在她腰上和腿上。家门外是一棵广玉兰,还有一棵桂花树。广玉兰高大,桂树正开花。米粒大的细小黄花,像极了孩子的笑脸。风儿吹着,桂花的香一阵一阵地送过来。鸟儿不知在什么地方唱着歌。
母亲吸了吸鼻子,赞一声:“真香!”便眯着眼,仿佛沉浸在桂花的香气里。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是秋天出生的,那年的桂花也香。”
我一直相信,我对花的喜爱尤其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金银花开了,母亲会连枝带叶采几枝插在玻璃瓶里,灌上清水,放在我的桌子上;栀子花开了,母亲会向邻居要一朵回来,放在我的枕头边。从小学到中学,到我参加工作,一直到我离开她身边。我始终以为花是植物的语言,在缤纷的颜色和优雅的芬芳里讲述着人世的遭际和哲理,我爱花,更是由于母亲的启蒙。何况我生在“八月桂花遍地开”的秋天呢?
听母亲说,我出生那年天大旱。13岁的二哥懂事早,又要脸,一个人背水挑子(挑水),也不愿跟大两岁的肌瘦的大哥抬水。月子地里的母亲还在床上,我的尿片都是二哥洗的。大哥呢,一早独自挑着小半口袋麦子(分两头装)去县里换馓子。那时,公路(以前是狭窄的沙子路)两边都是庄稼地,路上少有人迹,天晚了还不见大哥的影子。邻居说:“不要被猫狼子叼走了!”母亲听了,一夜止不住流泪。大哥第二天才到家,是县城的亲戚送回来的。那次,他还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去了县委招待所,给在定远搞社教的父亲挂了电话,报告母亲生我的消息。
我小时很顽皮,常有人到我家门上告状。母亲不会骂人,实在气不过才把我捞过来打一顿。也许是做农活的原因,身材高挑的母亲双手有力。她左手拽住我的左手膀子,腾出右手在我的屁股上“啪啪”地狠揍。人走了,母亲才停下手,放开我,抹眼泪。但这样的时候不多,几次以后,我一看到有人上我家,便立马逃之夭夭,母亲也不追赶,我回家了,她也不再追究。相比之下,二哥倔强,再打也不跑,挺着身子让母亲揍,小时候倒是挨了不少打。
母亲絮絮地说着旧事。有时轻轻地叙述,有时淡淡地沉默。为了生活,快花甲之年的大哥仍在外打工。二哥的肝上有点小毛病。二姐又腰椎间盘突出。“你们都是妈的孩子,你要对他们好!”母亲最后说。
国庆节之后,母亲忽然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终于陷入了长时间的浑沌。两个月后,母亲去了。当我得着噩耗冒雨赶回家时,她已经躺在地上了。我泪水纵横的脸抵着母亲冰冷发青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给了我们生命的人会抛下我们独自远行。
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让我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故意给我留下终生的遗憾?还是母亲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在明亮的艳阳里,在清爽的秋风里,听着鸟儿婉转的歌声,沐浴着一阵一阵桂花的香气,给我最后的叮咛?
桂花年年年开,可是母亲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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