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从清中期算起,我们怀远堂老孙家迁到金湖也有些年头了,只是有些习俗难改,有些事情难忘,经年累月地一层层地厚积.当我们闲来回首往昔,,还是免不了一番感叹,叹时光匆匆,月无痕,沧海变桑田.
很久以前,在金湖这片土地上还没有哪一个镇可以和衡阳相提并论,一条最宽不足五六百米的衡阳河是上游山区进入下游平原的大通道,清政府在衡阳镇设置的水上巡检司一派忙碌.何为巡检司呢?说白了就是今天的公按局和税务局的结合体,当然还有一定的驻军,兼管上游洪泽湖的防汛任务和平定土匪保境安民的职责,真可谓威镇一方.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巡检司又叫老爷大堂,不知是何等的气派,到如今早已难寻踪迹.....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或许更早吧,作为一个武官被派驻衡阳,开始了我们这一族的兴旺.
闲极了翻看发黄的家谱,依稀还能想象家族的变迁.在民国或者以前,社会经济还很落后,每一代人所能做的就是勤俭持家多买良田,到我太爷爷这一辈,衡阳已是一个孤岛,良田多已冲毁,于是老祖宗只有到三河南的官塘戴楼买了几处地,这样开始了家族的第一次分家.今天这些地方的孙姓人家多半都是这样迁居而来.
清末侄民国战乱频繁,匪患和灾害极为平常.一次有一次的洪则湖溃堤使得衡阳河越来越宽,尽管地方乡绅和普通百姓门想尽法子,衡阳镇还是在一次次滔天洪水的冲刷下衰落了,能走的都走了,象棋盘一样三横四纵的街道没有了往昔的生机,倒塌的房子没人修缮,就连东岳庙的香火也没人续了.....到了光绪年随着巡检司的裁撤,繁荣兴旺时达一万多人的衡阳就剩下几百口人.到处是倾颓的瓦砾,很多古老的官房也早已淹没在厚厚的淤泥下,传说中的草桥关只剩一块巨石桥墩,朱天官(雍正年间一品大臣)家守墓的人也走了......
水患和孩子们的快乐
上世纪的30年代.我们仍然很自豪地对外称自己为衡阳中街人,其时的中街也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一条街上都是穷乡亲,靠着祖上的几亩荒地过日子,在这块东西不到三华里,南北最宽处仅500米的狭长孤岛上,除了能收获一些旱谷红薯萝卜外,更多的时候大家把目光投向浊浪滚滚的三河,下河捕鱼上岸种地是衡阳人的独特生存方式.
当夏的酷热笼罩这个孤岛时,往年的蝉鸣没了,后荡的最高的芦苇早没了踪迹,孩子们整天光着身子在水里嬉戏,快乐只属于不谙世事的孩子.大人们整日惶恐地望着不断上涨的河水,各家已经搭了水塌,把那些长满虫串的麦子高粱干雨架得更高,期待来年永丰的粮行开市,能买点钱贴补家用.爷爷望着已经一半浸水的屋子闷闷地抽着不离身边的旱烟,奶奶裹着小脚做不了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事:等水退了地里就可以种豆了,还有朱家大坟那边的石坡垮了要修...最要紧的是老大也不小了,得赶紧找人张罗一门亲事,南田那边就让老大去吧.....老大是我的大伯当时已经是个大小伙子,父亲那时候才六岁,老叔还整天抱在奶奶手上.在爷爷的身后是一坐五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的四合院,爷爷排行老三,只分的西厢的三间土坯房,洪水没来时大爷爷二爷爷两家人就到南田(今官塘大坝孙家圩子)避水了.
水随着暑气漫漫的消退,最先是后荡的芦苇露了尖,然后是大坟,衙门口的石墩,....人们走下水踏,趁着十月的太阳,把浸泡了许久的破衣烂衫柜子板凳都放在空地上暴晒.一边开始修补倒塌的房子.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不仅手艺好,工钱也称心,谁家砌喔架梁都少不了他,尤其是修船造船的活,更是没的说.奶奶还在抱怨爷爷,忙的都顾不上回家,爷爷说趁着活多,可以多攒点钱,来年春天把南田的房子砌好了,给老大的媳妇娶进门就了了一头心事....
雪夜送客
冬天的衡阳一片萧瑟,岛上没有了夏的青纱帐,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灰黄的土,零落的枯树,偶尔一两只乌鸦飞落.岁末天寒,除了几个本家年后办事,去永丰带些果子大糕,其他人家也并不打算置办年货,各家都有些腊肉咸鱼,能将就就成.桃子姨婆来小住了些时日,一大早吵着要走,桃子大娘娘劝不住,只好帮着收,吃了晚茶一家人送姨婆到南渡口,桃子奶奶亲自摇船送过去.天色昏黄,北风也一阵紧似一阵,先是小冰晶沙沙地打在脸上,麻麻的疼,再后来雪下的人不辩东西,天地一片雪白,等不回奶奶的桃子一家人只有盼着奶奶在南岗头上那家歇了. 下过雪的天真干净啊!太阳还没出,噩耗已经传来,桃子奶奶的船在殷家滩嘴发现了!一船的雪,桃子奶奶也在,僵卧着的雪人,早没了气息,浆也少了一只,一家人围着船哭.大家分析着风雪夜桃子奶奶冻僵了手,迷失了方向,遇到了鬼打墙.
天是真的冷了,后河前河都结了板冻,哈着白气一群孩子在冰上玩得正起劲,有的胆大,把家里的桌子都抬到冰上耍.大人们有的聚在桃子家帮着搭丧棚,糊船轿.有的猫在家里烤火,身上没衣肚里少食的人家只盼着天气快些转暖.下午从永丰请来的吹手已乌鳢哇啦的吹响......现在桃子家成了热闹的地方,悲伤的气氛并没影响到孩子们的打闹,桃子太小不懂得看大人的脸色,一个上午已经被揍了两次.一个本家大哥护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桃子小弟,向桃子娘求情:他二奶奶,桃子还小不懂事,就随他疯吧!桃子娘本也不想打孩子,只是打给丧主亲戚们看,见有人劝就借坡下驴住了手.到晌午时分,丧主和族长议事停当,就按老习俗三请三邀,丧主讲话,最后入土为安,说些吉利的话.天没黑,大伙就散了.
衡阳的年关
年根越近,人们也越发紧张,土匪费二麻子让手下挨门挨户送话:小户一斗精米,大户除米外加十块银元!门东大户和吕四爷商量了一宿也没弄出个主张,急得爷爷直上火,土匪点明让爷爷这次也按大户交,爷爷能不急吗?辛苦了一个秋一个冬才攒的几个子儿还没捂热就要给土匪,一定是西街的费壕把各家的情况都报告了费二麻子,要不乍这牡准呢?现在离交银的日子还有两天了,爷爷再一遍检查房子,还换了一副榆树门闩.
四合院的叔伯侄儿或到南田或递话给西街的费壕,都做了充分的考量.最后的那一夜,我问过奶奶,奶奶说:那土匪的火把象一群鬼火,先是在西街的费家停了一下,做做样子罢了,然后就开始到没完粮的人家搜,门东大户有碉楼,有枪,土匪听到门东枪响就奔小户人家了,那一夜,爷爷奶奶硬是拖着我的父亲抱着我的老叔,一家人趴在后荡的芦苇丛里躲过一劫.第二天爷爷望着被土匪打通的后墙还有些后怕,赶紧把我的大伯送到南田,那时南田就是家人的避风港啊!
转眼间收了地里的庄稼,各家把犁啊耙的都归置齐整,又把鱼网拿出来织补,很多破船都高高的架在后荡岸边,这些日子爷爷的饭都是奶奶送去吃,为了不误工爷爷好几天就吃住在船上,大伯已经成家搬到南田去了,家里活不多奶奶也拿出五彩丝线和剪刀,奶奶的绣活在中街是出了名的,不仅绣工细而且造型活泼生动,每次永丰赶集不到小半晌奶奶做的绣鞋就卖光了.在这个小岛的日子简单中满是清苦,忙碌中的人们似有些不安,听常在外面走动的周齐讲这个年份不太安稳呢!街上有些年纪的老人都说要有大乱,晚上看月亮可以看到两个人在拉大锯呢!
奶奶终就没能坳过爷爷,只好把我那才刚满七岁的父亲送去师塾,奶奶那个心疼啊!一个冬学要三豆红粟呢.
爷爷遭遇土匪
我们这个荒芜的小岛似乎没有让人逗留的魅力,插着太阳旗小日本的钢划子一路西行.看了几次也没啥可怕的,很多的大人小孩也习惯了.忽一日,有一大队国军开到岛上,还没站住脚跟.日本鬼子的飞机就到了,双方直打得天昏地暗,街上的房子有一半着了火,周三娘子就死在自家菜地里,黄成举家八口全被机枪打死,陈梓的娘拖着尺把长的肠子在朱家大坟躲命,家人找到时已经不行了,临死搂者才七岁的儿子不肯闭眼.这一仗让中街的庄稼人知道了战争的可怕,从此都学会了"跑返".青年女子再不敢打扮,即便在家也用锅灰抹脸.....
爷爷失踪已经三天了,奶奶哭地几次昏死,从南田赶回的伯父一直在衡阳滩头转悠,他的双眼通红,逮谁都想拼命.各家兄第派出去找寻的船都回来了,一群本家的婶婶婆婆一直不离奶奶左右,大家绞尽脑汁想着宽慰奶奶的话:或许是被抓了丁,或者遇到什牡生意上的麻烦事也说不准.奶奶比谁都清楚,爷爷这次为桃子去殷家滩下聘礼,没理由呆三天不回啊!
最末从殷家滩回来的人丧魂落魄,被二爷爷一把拉到一边,奶奶已经从来人的眼神里看到了最坏的结果----原来在回家的路上爷爷遇到了土匪费二麻子,前些日子爷爷刚刚帮邹家找到被土匪藏起的一条船,土匪们把爷爷的手脚捆牢了,再套上长长的捎袋,扎上口,就这样把爷爷扔进滚滚的巨浪中........
新四军来了
日本人去了京浦路西,开始有一些新鲜的空气吹进来,老陈头家住了几个新四军,帮着劈材担水,吃饭还给钱,乡亲们真是开天劈地第一朝见着. 年轻人好奇的很,三三两两的来看希奇,这些穿着稻草灰染就的青色军装,打着绑腿的战士非常友好,一帮小青年摸这摸那也不恼.夜色深深,这些新四军又悄悄地转移了,隔十天半的月又出现了,只是一夜之间从草垛里苇丛里冒了出来,有时后一个夜晚来了去,去了又来....... 当后荡的芦苇再次被割倒,父亲的童年也更加困苦,没有爷爷的庇护,也少了兄长的疼爱,裹着小脚的奶奶没法养活他们兄弟俩,八岁的父亲开始帮人放猪,为了躲避土匪的报复奶奶带者四岁的老叔回了娘家.和很多小青年一样,大伯参加了革命,他们的武工队不断打击驻扎在永丰的鬼子,很快成了气候,伯父家义任牌楼乡乡长,整日难见踪影,也难怪,在国军,土匪,黄伪军势力交错的这方土地上,干革命就是一手提枪一手提着脑袋,稍不留神就被抓走。门东家俊伯父是独立大队长,手提一把二十响,他们的锄奸队常常夜行几十里到铜城或是更远的大通去做工作。一次在大通恶霸刘田家的坟地里起了四十把新驳壳枪,为了扩大队伍擅自截留了五支枪,教导员姜萧严厉地批评了他,后来的家俊伯父回忆这段历史仍然余怒未消:那个女人,我们朝不保夕,多留几支枪又枕木了。
新四军的队伍还是那样来去象一阵风,只是很多年轻人都加入了,队伍越来越大。邹明已经是排长了,衡阳岗头的吕迈还是队伍里的宣传干事,常见他和几个兵在墙上刷比人还大的字,“一 撇一捺念个人,人民的人。”吕干事一边写,一边教身边的战士。读过几年师塾的吕迈在连队里是个人才,连长是个大老粗,所有的文件材料都离不了他。 (吕迈 中国当代著名书法家 96岁 在杭州定居 邹明 解放后任滁洲地委书记 合肥大学校长 已故) 天气暖暖的,苇荡边没一丝风。队伍在朱家大坟东边的滩嘴上操练,几个半大孩子站一边看,陈九叔放缓了手里的活,望着这些兵想孩子。九叔的孩子前年被国军抓了丁,至今音信全无,九叔心里苦啊!
又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晨,睡眼惺忪的父亲提着淘萝到南河边淘米。水里的小鱼真多啊,水面上看不分明,那码头两侧的芦苇呢?当年才十二岁的父亲还是个懵懂少年,在他左右绵密的芦苇丛里趴着无数的国军!吓的父亲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连说带划的把情况告诉大家,战士们赶紧关前门,一声喊,推倒了后墙急奔北荡的芦苇丛隐蔽,国军放一阵枪乘船回南岸了。衡阳越来越成了国军和新四军争夺的焦点,这儿地处淮水的下游,新四军扼守这方跳板,既使的南北根据地连为一体,又可以向西形成防御态势。驻守在离此地二十多公里黄花塘的陈毅司令曾作出指示:一定要守好这块跳板。
北撤
蓦色苍茫 ,设在柏本安家厢房的队部灯火通明,淮宝支队和天高支队的负责人都到齐了,地方上的武工队长也到了,政委清了清嗓子宣布开会。照列是国内形势的分析,大意是北撤让出空间,留出时间,要形成一只有力的拳头。伯父望着指导员面前的这张地图,眉头紧锁。武工队在三天的时间里要找齐一百多条船,筹粮。。。。。。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大部队撤退后,武工队的发展和壮大该如何进行。。。。。。
解放前的三河水流湍急,上游没有一坐桥一坐闸,队伍选择衡阳这一段河面狭长又有殷家滩西嘴滩做跳板,强渡就容易的多了。秋凉了,战士的衣单,送行的娘亲难放儿的手。河面上船来船往,留下的同志也想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