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小张是个中上等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说起来足足比我年长了二十多岁。叫他小张倒并不是轻慢他,我屡次怀着敬畏之心称他老张抑或张叔,他倒反而显出些不悦之色来,我也就只好不伦不类的叫他小张了。小张说:“阿拉上海女ling,侬看她岁数大,可不能叫大姐,叫小姐她才高兴。”我在心里想,你一大老爷们怎么还跟娘们似的。多叫几声小张,难不成就返老还童了啊。再说这年头叫人小姐,恐怕也不太好。小姐这词儿,早已成了某一特定女性群体的代称了。
认识小张那会,正是我潦倒上海滩的时节。上了份不尴不尬的班,做着都没信心,没多久就失业在家了;住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的一个民房区,用美国人的说法,那简直就是贫民窟。一个上海本地人在他家的地皮上搭建的一个个鸽子笼似的小平房,冬不保暖,夏不防热。大概有二三十间,清一色住的是外地来沪谋生的打工一族。
没多久,小张来了。正好我对门有个房间空着没租出去,小张就住了进来,从此我们成了邻居。我和小张的房间对门而居,中间一个过道,过道尽头还加了个铁门。统一于平民窟之中,却又自成一体。所以我们的邻里关系似乎就又近了一层。小张的家当可不少,来的那天用小货车拖了一整车。床、柜子、衣物、厨具等自不在话下。显眼的是他还带了一把破旧的吉他,外加一些古色古香的坛坛罐罐。衬着他那身洗的褪色的休闲服,倒是很有些落拓艺术家的范儿。我顺手拎起一个罐子把玩了一番,看那架势也并非秦砖汉瓦之流。问是从哪弄来的,他说大新货,看着好看,卖回来做个摆设。小张说他的工作是在外面教学生跳国标舞,我起初以为是在某某艺校做舞蹈老师,或是自己办了个培训班。后来混熟了才知道也就是在一些中老年人常去的小舞厅里随机教别人跳,收取的费用也很低廉。
在我们这个群体里小张算得上是个异类,他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家里在繁华市区有着一套二室一厅的住房,却要搬到我们这里来做下里巴人。我很好奇,问他干嘛放着高级洋房不住,却要跑到我们这里凑热闹。小张说:“小ling高考,需要清静,老婆带小ling在家复习功课,怕吵。”我以小人之心揣度这样的回答似有些蹊跷。大概是离了婚,小孩和老婆过,他自己一个人混也未可知。不过这样关乎别人隐私的话,自然是不好问的。问了,别人也未必跟你说真话。出门在外,只求大家相安无事便是大吉大利了,别人的私事最好少打听。
小张的工作可谓优哉游哉,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过了午后才起床,晚上看电视总会熬到午夜时分方肯作罢。舞厅里的消遣生活多半是从下午开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的那碗饭是傍着舞厅吃的,生活节奏自然也随着灯红酒绿的节拍而起伏。一般总是在下午两三点,小张开始收拾一番,把一个装着舞蹈服装、舞鞋等的大包挂在一辆深蓝色小摩托车上;腰上挂着个放散碎物件的军绿色小腰包,头带一顶深蓝钢盔;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他驰骋纵横的阵地去了。我有回兴起,要小张带我一起去舞厅里逛逛,长这么大,我极少去那样的场合。小张说那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听他说舞厅里一般聚集的都是些中老年男女,而且那些人们大概是因为寂寞的缘故,有时跳的相熟了,也就粘在一起边跳边摸起来了。想象着那些满脸褶子的男女们,我的兴致也就焉了。小张干这个营生的收入并不高,一个月大概也就是两千来块。自己糊口尚可维持,至于养家那就力有不逮了。按小张自己的话说,自己喜欢玩,顺带混混。养老保险原来单位给交上了,自己家在市区的房子腾出来租给别人,一个月也有三四千的收入。小张的话,在我耳朵里总是被打些折扣的。他一会说自己搬出来是为了小ling上学清静,一会说房子出租给别人了。我就觉得他的话多少有些水分。不过很显然他是个离了婚抑或是独身的老光棍。自打他搬到这儿来,我就从来没看到过他的老婆孩子来看过他。
小张的工作和正常做五休二的有些区别,他的休息日不固定,一般是下雨天不能出门,或者是那天没课带。这时候,他闲着无聊,总会在家里自己练练国标动作。他在自己那间陋室的墙上贴了两面大镜子,自己对着镜子边练边校正形体。你别说,不愧是跳舞行出身,五十上下的人了,浑身上下线条流畅,一点多余的肥肉也没有。再看看那个子,那脸蛋,遥想他年轻时节一定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帅哥。小张和我闲聊也总喜欢吹自己年轻时是个多才多艺的帅哥,身边从不缺女人。不过男女之事到他嘴里也就越发赤裸裸的俗。我无法相信他的才,倒是从他嘴里听出了些浪荡不羁的气味。至于女人他倒确实不缺,经常有一二女子到这里来看他,据说都是他的学生。其中有个四十来岁满脸脂粉的女人隔三差五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到了后,两人立马把房间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再一会便似有隐约的哼哼唧唧声传了出来。唉!恩爱也罢,刺激也好,总得收敛点吧。他们两都不懂收敛。这让我对那个一脸脂粉瘦的要哪没哪的女人,极没有好感。小张说那娘们是他老婆,我知道那娘们是别人的老婆。自己的老婆,至于在这里偷偷摸摸吗。不过点破了也就没意思了。
和小张住一起的那些个日子,算是我人生的一个低谷期吧。辞职之后,在家一边休整一边想着如何再另谋出路。也无非是再找一份工作或者是自己单干。有时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兴奋地思谋着各种金光耀眼的好点子,一觉醒来却又发现哪条都不那么现实。真是应了一夜想出千条路,醒来路路皆不通的那句老话。晚上闲着无聊,最爱干的事就是把自己谋划好的各种挣钱方法说给小张听,其实他也没法给我提出什么真知灼见。他要是有那本事早发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附和着我的话茬子说,我说这事有钱途,他也便摆出一副老成认真的口气佳许一番,顺带吹一下他早年也干过类似的事,自然干的也是很不错的。然后我就去打头阵实践一番,尚若干的不错,他再准备入伙和我一起干,但是我多半干的并不怎么样。那会我倒过火车票,摆过地摊,开始几天倒是能倒腾几个钱,但是倒火车票得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赚到点,只有那会客流量大,而且还要冒着被警察抓的风险;摆地摊城管还管。在互联网上看到不少做小生意赚钱的帖子,看来都是商家为推广业务做的软文广告。三百六十行,哪一行的饭都不是那么容易吃的,都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当我铩羽而归时,小张便要带着些不肖的神态,对我批评教导一番:“侬脑袋wa te啦!这生意哪能赚到钞票?阿拉早就料到了!”我也并不以此介意,毕竟他比我年长了一大截呢。
不过小张人倒还不错,那会我三折腾两不折腾的,把身上剩的那点钱差不多都弄完了,开支越发的紧张起来。他请我吃过几回饭,平时抽烟时他也甩过两盒红双喜给我抽。夏天的时候,小张不知道从哪弄了台二手空调,我整日的躲在小张的屋子里蹭空调吹,他也乐的我没事陪着他吹吹牛。
后来我在别处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就搬走了。临走那天,阴着天,小雨瑟瑟的。我嘴上嘀咕怎么搬家碰上个这样个天气。小张说:“侬不懂,这叫有财有色嘛!”小张一贯喜欢吹牛,不过这次倒是借了他的吉言,我在那份差事上做的不错。
和小张好久不见了,每每逢年过节我都会给他打个电话,聊上几句,祝他一切顺利。电话里听他说他现在越发的混的不错了。真心希望小张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