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不识字的父亲用他的手指头指着我的脑门:“二狗子,你哥和你三个姐姐都没能上学,现在老子咬牙也让你上了,你说八个样也要给老子我好好学呀!” 我怯生生地回答父亲:“知道了。” 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我并不称心的工厂当技术员,满头白发的父亲端起酒杯同我碰杯:“二狗子,不要同人家攀比,你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干一行就要爱一行!” 我老老实实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像蚊子似的哼哼:“知道了。” 我在工厂里任劳任怨,一干就是三年。其间,我结婚了,妻子是本厂的统计员。她的学历不高,之所以她能当上统计员,源于她的舅舅是县经济委员会的副主任。她的长相一般,但她是城里人。她经常从家里“偷”好吃东西悄悄带给我吃,她还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为我买了件当时最时髦的羊毛衫……所有这些都让我一个刚脱离农村的乡下人欲罢不能。婚后,妻子对我的爱有增无减,对我的工作更是全力支持、积极配合,让我在我的人生当中第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幸福。 由于我有知识有能力,当然我对许多事情更比一般人懂得“用心”,在我工作的第六年,我便当上了主管经营的副厂长。当领导了,出差、接待等应酬就多,喝醉酒是家常便饭。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经常对我唠叨:“喝醉酒有多伤身,你就不能耍耍滑头少喝点!” 刚开始对妻子的关心我真的很感动,可时间久了不免厌烦,每当她那样一说,我便有口无心地应付道:“知道了。” 又过了五年,老厂长光荣退休,我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这家工厂的一把手。已然年迈的老父亲从乡下来了,他用他早已痉挛变了形的老黑手颤抖地接过我递给他的一支“中华”烟,我优雅地用外商送给我的一只“登喜路”牌高级打火机为他老人家点上火。老父亲深深地吸了口,便剧烈咳嗽起来。我急忙帮他轻拍后背,他依然咳个不停,好久才缓过来些,但他马上又接着吸上一口,于是他继续狂咳不止。我并不干涉他。终于他能够说出话来了:“你小子,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官了——当官不能心黑!” 我在老父亲持续的咳嗽声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知道了。” 我主管的那家工厂是我县效益最好的企业之一,最关键的是,我不论是对县财政还是对县领导的“贡献”也是最大。旋即,我被提名并当选主管全县经济的副县长。就在我当上副县长的那天晚上,这么多年来一直忘我工作的我才想起就要上高中的儿子,想起自己对儿子太缺少关爱,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我悄悄走到正在做功课的儿子身后,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像我父亲当年教育我似的心情而不像他那种方式对儿子温柔地说:“宝贝,爸爸这么多年都忙着工作了,对你的关心不够,你上学一定得自觉呀!” 我儿子一点儿没有我当年的那种怯懦感觉,转过身在我的胸脯上轻打一下,撒娇:“知道了。” 就在我儿子顺利考上大学那年,我也顺利当选为县长,成为一方“诸侯”,而我那一直生活在乡下的老父亲竟病入膏肓了。在我老父亲临咽气前,他用他那完全皮包骨头、彻底变了形的老黑手吃力地拉住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县太爷了,更不能、心黑……” 亲眼目睹老父亲如此痛苦的煎熬,不等他老人家把话讲完,我早就泪流满面地抢着答应:“知道了。”老父亲这才将手一撒,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把我同一位美女局长的“那些事儿”给传播开了。一日,我正与那位美女局长在省城的一家五星宾馆里“谈工作”,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我远在千里之外上大学的儿子打来的,我不忍心不接,只是这小子在手机里有些激动:“爸,请您珍惜您的名誉!请您记住这么多年来我妈为了您和我们家的巨大付出!” 妈的,虽然我平时对儿子不像他妈那样对他严厉,可他居然同他妈一条心,我不耐烦却佯装委曲的样子对着手机“保证”:“知道了。” 除了我与美女局长的那些事儿有人风言风语,平时我与一些好朋友的礼尚往来也被一些好事之徒给添油加醋地捅了出来。一次市长来我县视察,私下里他旁敲侧击地告诫我:“党纪国法可不徇私情,作为一县之长,你务必更要时刻保持住领导干部的自身廉洁性!” 我对市长信誓旦旦:“知道了。” 然而悔之晚矣,我的“那些事儿”最终还是让上级纪检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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