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容颜为君老 于 2012-5-6 21:37 编辑
母亲,儿子想您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母亲,您是否后悔做我们的母亲? 每次,当我走向那个冰冷的小屋,想到小屋里孤独的您再无法相见,我便忍不住想问您:母亲,假如真有来生,您还愿意做我们的母亲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您来说太过于唐突,您一天书都没念过,怎么会像学生一样回答好选择题?也许根本不该问您,难道78载的人生、近60个春秋的母亲经历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当然现在问您,已经失去了意义,一道石碑隔开了阴阳两界,任外面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而里面却永远是那个凝固的寒冷冬天。 想象您会这样回答:您点点头,我愿意。可难道这么多年,您养儿育女含辛茹苦还没有苦够累够?战乱、饥荒、多子、病痛,莫非还不足以让您视人生之旅为荆棘畏途?于是您摇摇头,我不愿意。可是我分明看到您眼角溢出了泪滴,谁都无法抗拒人生大限的到来,离别之际,您对饱经忧患的世界有着太多的不舍,对亲人儿女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挂。您有一百个理由点头,又有一千个理由摇头,您有一千个理由摇头,却又有一万个理由点头。唉,真是为难母亲您了!可是,又有哪个母亲不难为?人生的许多问题本来就是难择而又难弃,对于母亲您,更甚! 2009年12月8日,一个细雨飘飞的日子。在一蓬冷雨里,我从学校回到小城的家已是下午5点,暮霭沉沉,街灯次第亮起。还没坐定,电话响了,是外甥打来的:三舅快回来,外婆不好了!瞬间我听到了自己心破碎的声音,泪水泉涌而出:我要成为没有妈的孩子了。愣了半晌,我连忙穿上雨衣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往家赶。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的下着,风挟着雨点从敞开的面罩下灌进来,打在脸上,冰冷、坚硬、生疼,而心更疼。泪水混着雨水,眼前一片模糊。我不得不频频用手去抹眼睛,却越抹越模糊。妈,天怎么这么黑呀!妈,您等等儿子吧! 等我扑进家门,母亲已经躺在地上了。屋里哭声一片。我爬过去,用额头抵着母亲的脸,泪眼朦胧中,母亲瘦削的脸已变得发青和冰冷。大嫂说:“不要把眼泪滴到她脸上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许是眼泪不洁,母亲要清清白白地走?还是眼泪牵绊,要让母亲再无挂碍地离开?抑或是真有来生,母亲走后还可以再转世?如果迷离的眼泪真阻隔了母亲回来,那么我就不能再把眼泪滴到母亲的脸上和身上了。我盼望着母亲再回来,我们还没有做够她的儿女!我把脸脱离了母亲的脸,隔着一小段距离看她,隔着山高路远看她,泪水不断地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虽然我预感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真的来临,我怎能相信?它来得这样快,又让我如何甘心?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她已经不是她了,她已经不是我那个慈祥坚强的母亲了,她再不会睁开眼睛看着我,再不会喊着我的乳名回答我的问询,再不会向我表达她的悲喜哀痛,再不会劝阻我的我们的哭泣了!母亲啊,您去了哪里?那个在莲花塘水库边上的茅屋里,发出降临人间的第一声嘹亮啼哭的婴儿呢?那个母亲早逝、尝尽人间辛酸的,有着乌黑秀发和明亮眼睛的聪明少女呢?那个穿着大红衣裳骑在毛驴背上,走向山长水阔遥不可知未来的美丽新嫁娘呢?那个养育了九个儿女(夭折了两个),过早过多地透支生命,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和生活的富足与温馨之际,却饱受着病痛折磨的母亲呢? 您在哪里,母亲? 1991年夏天,刚经历了感情失败痛苦的我又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击倒,躺在病房里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我感到命运的残酷和人生的虚无。是母亲,在崎岖的小路上,在繁华的街道上,在炎炎的烈日下,忍着饥渴和疲劳,怀着忧伤和痛惜,一颠一颠地(她打桑叶喂猪摔伤了,走路身子往前冲,读第四声)寻找着她的儿子。几个月后,我能奇迹般地走出病房走到阳光底下,全赖上苍仁慈的庇佑和母亲苦行僧式的虔诚。 那一年,母亲60岁。 2008年冬天,困扰我24年的中耳炎严重发作,药力已无计可施,不得不住院手术。不知结果如何,前途未卜,兄弟姐妹们都知道了,独独瞒着母亲。她觉察了,问起我,都推说我那阵子忙,等忙清了,自会回去看她。手术之后,上小学的侄女说漏了嘴,母亲知道了很担心,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或者落下后遗症。一个月后我回家看她,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快让妈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毛病?”。又让我把头靠过去,她摸着我的左耳朵,确信它好好的,才放下心,说:“不要紧,我替你求老天爷保佑了。” 这一年,母亲77岁。 这以后,当我歧路彷徨,谁会为我寻找生存下去的勇气?灾难袭来,谁会为我虔诚祈祷,求取上苍的赐福和庇佑? 其实从2000年以后,母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好,渐至于走路快了都喘,走几步就要歇一下。到后来,连吃饭都艰难,吃几口也要歇一下。2002年,那时母亲勉强还能行走,我带她去大王(滁州大王镇)看眼睛。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医生让我在手术书上签字,我犹豫了:母亲的身体不容乐观,肺心病、肺气肿已很严重,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就下不来,万一。。。。。。而且她的白内障、青光眼,因之前耽搁了治疗,右眼已经失明。我问母亲,母亲说:“看不见就看不见吧,反正也不做针线了,随它去吧。”母亲的眼睛没了,但我们还有母亲,只要母亲还在,这比什么都强。于是大姐和小妹打了辆车,我们高高兴兴地接母亲出院。母亲一生多病,多数时间抗抗也就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身体住院,出院这样顺利,她没想到,所以心情很不错。走出大门,母亲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一千多块扔到水里了,可惜了一头大肥猪呢。 母亲最后的几年,一直无法安睡。她根本躺不下,一躺倒马上就透不过气来,所以只好靠在床头打盹儿,从春到秋,从冬到夏,从黎明到黄昏,从黑夜到天亮。也并不能真的睡着,哪有那么多的瞌睡?更多时候她只是把眼睛夹着。四季更迭,昼夜交替,对于不能行走右眼失明听力又差的母亲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活着,已然没有多大乐趣,有的只是无法言说的别人无法想象和不能替代的痛苦,那么解脱又如何呢?古往今来,人们都不遗余力地讴歌母爱的无私与伟大,赞美母恩的深刻与宽广,用温暖的阳光、滋润的雨露、泪干成灰的蜡烛、丝尽到死的春蚕来比拟,可是这些事物又如何能及母亲的爱意恩情之万一呢?给予生命哺育成长自不必说,光是忍受挫折、磨难、病痛甚至屈辱的韧性和毅力就足以与日月同辉天地共存了。母亲是我们永远的家,我们的家在母亲的背上背着。母亲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血脉之源。为了让我们有家的寄托有根的依靠,母亲就这么坚守着硬扛着,跟疾病痛苦较量跟生死大限交锋。活着是容易的,可痛苦地活着是多么艰难啊! 记得以前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很高兴,她会把家里的、村子里的、亲戚的(主要是父亲这边的,她的娘家早没人了)还有社会上的一些事一股脑儿说给我听。母亲曾经喜欢串门,后来走路困难就基本足不出户了。她也喜欢看电视,分得清人物之间的关系,而且能记住故事情节,父亲看电视剧时常有很多不懂,问母亲,母亲就笑他:还识字呢,电视都看不懂。笑过之后,就为他一一解说。只是,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因为头晕,母亲就不再看电视了。后面几年,母亲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坐着度过的,她对于身边和外界的消息,主要是依靠在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二姐和小弟的讲述,我们回去她便兴奋地仔细说给我们听。面对面坐在跟前,她都看不清我们的脸,却熟悉我们的声音。我们的每次回去对于她都更像是一个节日,因为在那一刻我们在她身边,她可以暂时忘掉病痛、孤独,这时的母亲神采飞扬,一脸灿烂的笑容。可偏偏,红尘俗世里的我们又不能常常回去。于是母亲就一直盼望着。 我结婚时母亲虚岁61。妻子刚过门几天,就悄悄地跟我说:你妈真有意思,还喜欢喝酒。母亲一般中午不喝,只在晚上吃饭时才拿出酒瓶,也不是什么好酒,有时干脆就打小城生产的散酒,用塑料壶灌回来装进空酒瓶里。拿出酒杯,杯也是以前老式的,白陶瓷,平底, 2钱的,倒一杯,“滋溜——”喝一口,就口菜。也不是什么好菜,萝卜干、咸菜、腌蒜头,还有她做的酱,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几样,除非年节和来人,才有新鲜的丰盛一点的,但这样奢侈的时候好像并不多。记得以前喝的是山芋干酒,几毛块把一斤。再倒一杯,母亲喝干后,把瓶盖盖好,将酒杯往瓶盖上一卡,放到碗橱里,下次再端出来。那时母亲还能下田做活,喝酒是解乏。我把妻的话当成笑话说给她听,她听后笑了笑,没说什么。那瓶酒喝完后,就再没见她端过杯了。 大概是在我上初中时,学校离家较远。有一段时间,我放学回来,母亲已经淘好米在锅里添上水,让我烧稀饭。前两次我很听话地烧开,过几分钟又煎(读第四声)好了。第三次,我觉得应该放点什么到锅里,放什么呢?鸡蛋!我知道鸡蛋放在哪里。于是我便吃到了煮鸡蛋,当然是偷偷地。又发现还有鹅蛋(母亲喜欢喂炕鹅,苗便宜,但比鸭子长得大),于是我又吃到了鹅蛋。印象中有几次蛋壳里面还是稀软的,却也被我囫囵吞进肚里,烫得我直哈气。蛋壳呢,只好扔在屋后的田里。好多天之后,我终于跟母亲说:学习太紧张了,恐怕没有时间再帮她烧饭了。母亲答应了。我不晓得母亲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我想,母亲那样俭省,鸡下的蛋总是聚着,舍不得吃,以她的精细肯定能觉察出鸡蛋和鹅蛋越来越少,而屋后的蛋壳更是之所以少的证据。我从未跟母亲提起这事,我也从未听到她和家里其他人跟我说过这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暮云春树,逝者如斯。母亲离开我们不觉已经三年。“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垅自生愁”,母亲,又是一年清明,儿子想您了。。。。。。
(2012年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