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正德 于 2013-2-26 07:12 编辑
一个村庄的图腾
不雅斋先生
我怀念那棵长在村庄里的老榆树。 凡是有村庄的地方都有树,我们村也不例外。只是一般的高树不过两三丈,超过四丈的大树往往屈指可数。然而,我的村庄,一个地处丘陵的村庄,却有一株,也仅此一株,高有六七丈的大榆树。这在周围数十里的村庄中实属罕见,可谓鹤立“树”群。它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村庄的标志,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我们村庄的图腾。 我就出生在这株榆树下,并在榆树下成长。小时候,我们在榆树下乘阴凉,捉蚰蚰,打雪仗……我在那儿哭过,笑过,那儿留下了我少年时许多的快乐与烦恼。在老榆树下生活,我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每天我都看老榆树,却总也看不够。后来,我长大了,需要读书或赶集,于是,每天都从村庄走出,走出村庄时,心中也许不会想到老榆树,因为我的心在远方。比如,上学时,我想的是赶快走到学校;比如,赶集时,我想的是赶快奔到集市。然而,每次往回走时,心中总是想着那棵老榆树。因为那老榆树下是我的村庄,是我的家,是我的身体与灵魂的栖息地。 每当他人问我的村庄在哪时,我总是先看一看我村庄的方向,如果能看得见那棵老榆树,我就会很自豪地对问路之人说,那棵大树下就是我的村庄。如果看不见大树,我也会对问路的人说,你往那个方向走,当你远远地看见一棵大树,那里就是我的村庄。因为我的村庄除了那棵老榆树,似乎再也找出什么更有特色的标志了。于是,那棵六七丈高的老榆树成了村里人的骄傲,老榆树仿佛就是我们村庄的象征。 那株树是谁栽种的,村人都说不出来,也许它根本就不是人工栽种的,而是自然生长的;如果要问这棵树有多大年龄,连村里年龄最老的人也说不知道。反正它很老很老。它的干很粗,至少要三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围过来。春荣,夏茂,秋黄,冬褐,四季轮回,老榆树总是这样。它真的很老很老了,躯干上有许多地方已经枯了或空了,其中一个空洞里可以放进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村人对老榆树的感情似乎还不止于此。据说,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老榆树为村人做出过重大贡献。当时,家家户户都没有吃的,地里也长不出庄稼。老榆树那高大的身躯如云的冠盖就成了人们解决饥饿的最后保障。榆树叶与皮可以吃,虽然不好吃,也没有什么营养,但是在那种极其艰难的环境下,能够让人维系生命。一棵老榆树的叶子与树皮自然不够全村人吃的,但至少它帮助村人解决部分问题。于是,老榆树在老人的心中成了救命树。据老人们介绍,它身上的许多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有一个巨大的残枝是当时的人扒树皮采树叶时造成的。老榆树在三年自然灾害中为村人做出了巨大牺牲,自然也是经历了巨大的磨难,然而它仍然像村人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 后来,我要出远门求学,离村庄越来越远,远到怎么看也看不到那棵老榆树了。眼睛看不见它,但它的挺拔的身躯如云的冠盖却在我的心中更加清晰。每次从远处回家,我都会在老远老远的地方,抬头寻找那棵老榆树。只要看见老榆树,我心中就有一种归属感。再后来,我家举家搬到镇上,我又在外地工作,回乡次少了。但心中却从未忘却那株老榆树,它已经把根深深地扎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近年来,村上老人相继谢世了许多,包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我的父母。他们大多都安葬在离老榆树不远的荒坡上。三年前,我护送父亲的骨灰回村安葬时,我发现老榆树似乎不再挺拔,原来那如云的冠盖似乎小了许多;去年,我护送母亲的骨灰回村庄安葬时,我发现老榆树已经枯萎,只剩下一个高大的枯干站在那里。我环顾了一下村庄,虽然村庄还在原来的位置,土墙草房不见了,大多是瓦房或楼房,但村庄给我的感觉是萧条的,村里几乎没有青壮劳力,所有成员只能组成“38-61-99部队”。我不知道,会在多久之后,这个村庄会消失,但是老榆树真的就要消失了。在整个村庄即将消失的时候,这个村庄的图腾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到底是老榆树的消失预示着村庄即将消失呢,还是村庄的萧条与即将消失预示着村庄的图腾的消失?其中的答案,我不知道! 但是凡是从这个村庄走出来的和我一样年龄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那株老榆树。村庄可以消失,老榆树可以消失,但它们永远不会从我心里消失的。那棵长在我灵魂深处的老榆树永远春荣,夏茂,秋黄,冬褐。将来有一天,我也会从地球上消失,而老榆树会在我的文字里依然如此。 我怀念那株长在村庄子里的老榆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