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花飞扬（中篇小说连载）

张野马

稻香斋 发表于 2015-1-31 16:29
你爷爷的形象我记忆犹新。

前辈，是小说当中的“我爷爷”而已……问好！

张野马

        2

一跨过小河湾，排长便主动同大男孩唠叨起来：“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呀？”
“俺们平时都管他叫‘傻大个’，他叫虎子，一看就虎头虎脑的。”未等大男孩说话，李同志越俎代庖，不过他立即也就意识到了，憨笑道，“哎哟，他大号（大名）俺还真就不知道叫个啥呢——唉，那个谁，你大号叫个啥？”
“宋时雨。”大男孩立即回答。
“啥？”只是他的方音过于浓重，排长并未能听懂，“呵呵，你说慢点，我没听懂。”
“宋时雨。”他如此连续说了三遍，最后还是在李同志着急上火亦蹩脚的“翻译”下，排长才算确认了他的姓名。
“宋时雨，”一听明白了，排长倒有些意外，“这名字不俗，不像是你们山里人常用的名字，好！好！”
“宋时雨？”六子一听也乐了，“那还不如就叫‘及时雨’了，正好你们都姓宋。”
“就你知道《水浒传》？”排长当即斥责道，“少费话，安心行军！”六子立刻缄口，不再言语了。
“俺大名是俺姨姥爷给起的——”大男孩适时接过话茬，“俺姨姥爷在徐州城里开铺子，识文断字，可有学问哪。”
“那是，那是。”排长对他的话依旧仅听懂了一个大概，但这回他没再细究，佯装全听明白了。
转过一道山梁，在两山夹角处，沿着山脚下的平缓地带向阳依次座落着几十户农家，全清一色石墙茅草屋，有的人家还有院子，亦用石头砌成。石头墙也各不相同，有的是乱石堆码；有的则把石头加工成规则的方块，如同大砖头，那墙砌出来就整齐、漂亮多了；更有讲究的，还在石片上錾出条纹，甚至花纹，那便愈发好看了。
村子里早已迎出好多人来，男女老少，把一条并不宽敞且有上下坡的山村小道，围得中间只够队伍通行的。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全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几位年轻的小媳妇和中年妇人，正端着大粗碗向战士们献用山里红叶子沏的茶，简单地一声：“同志，喝口热茶吧！”战士们和她们都带着相同的情感，以及不自然便流露出的丝丝腼腆，递碗，接住，一饮而尽。多日的风餐露宿，一路风尘，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战士们真似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高兴、激动。
“区长，队伍俺可给接着啦。”李同志一见到他的领导就高喊，算是交了差；但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向身后指了一下走在队伍外头的两个人说，“那是连长和指导员，俺现在先带一排的同志到宋虎子家去了。”他这回没有喊“傻大个”，虎子似乎更喜欢他这样称呼自己，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好，好，你，还有那个虎子，一排可就交给你俩啦！”区长笑呵呵地冲他俩招了招手，便快步流星地去迎连长和指导员。连长和指导员首先向区长行了军礼，才同区长早已伸出来的手握住。区长则热情地两手齐上，一只手拉住连长，另一只手拉住指导员，使劲地抖动着，久久不愿意放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排又经过几户人家，下了个较大的坡，再上到一个大坡上。坡上有几棵枣树和十几株一下也叫不出名字的乔木，此时已全落光了叶子。在这些树木后面，赫然坐落着一座很大的石头墙院落，虎子带头冲进院子，边跑边喊：“娘，娘，俺们的队伍接到了，接到了。”
待李同志带着排长迈进院门时，虎子已领着一位妇人迎到了门前。她也就三十多岁，穿着半旧不新的蓝花棉袄与黑棉裤，中等个头，清瘦苗条，与她高大魁伟的儿子站在一起，很难让人联想他们会是母子俩。淡紫色的面容略微显得有些憔悴，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盘到脑后挽成发髻，用一根非常耀眼的银簪子插着，其风韵毫不逊色刚才献茶的那些年轻小媳妇。
“娘，这是排长。”一路交谈，虎子显然同排长没了间隙，亲切地向母亲做介绍。
“你好呀，嫂子，打搅你了！”排长免不得说些客套话。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为俺们打仗，应该的，应该的。”虎子娘热情地招呼着战士们，眼睛里却遮掩不住复仇的怒火，“只要兄弟们能为俺们狠狠地打那些王八羔子，让俺们干啥都是心甘情愿的……哦哦，快点进屋。”她指使虎子，“你和李大爷带他们都住到大屋里去，俺娘俩就到前头屋里住，俺都给收拾好了。”
这院子本来就建在山坡上，一进大门有两间小点儿的房子，是关牲口与放杂物的。中间上个坡约莫有二十来米的距离，有宽大的台阶连接，上面又有三间大屋；层层抬升，远远望去倒好像一座楼房。在大屋与小屋之间倒有一小块平地，一棵大槐树矗立其上，树下立着一盘石磨，在磨眼中插着一把用高粱秸秆扎成的小扫帚。靠石磨对面则支着露天的石锅灶，及摊煎饼的鏊子。在鲁南许多人家的锅灶都是露天的，这些战士们早见怪不怪了。
进到大屋，外面两间是一敞朗的，迎门靠墙脚放着一张没有上柒的大木桌。里面一间倒有隔墙隔开，是主卧室，内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矮木柜。床上已空荡荡，因为李同志交待过，只要歇脚的空地方，别的部队全自理。
这座宅院用现在的眼光看未免有些简陋，可在那个时代，在这个小山村中却是最为气派的。虎子的家境虽不算好，但他的父亲原本是当地一名相当能干的石匠，凭着自己的手艺和力气，硬是把自家打造得“鹤立鸡群”。如今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这对他家的伤害和打击可想而知。而这家人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以及他们对共产党的忠诚自然毋庸置疑。
战士们又在李同志的张罗下，虎子也跑前跑后地帮忙，弄来许多玉米秆和麦秸，密密匝匝地铺满了空地，解开各自的背包，一排三十来人便睡在这样一张其实非常暖和的“大床”上。而那张木床，则由刚伤愈的排长和年龄最大的老邱二人合睡。
一切安顿妥当，已过中午。虎子娘在战士们“铺床”时就烧好了一大锅开水，战士们便拿出各自的干粮，准备喝着开水将就一顿。这时，虎子娘忽然像变魔术似的，从前面的小屋里捧出一个用高粱秸编成的大匾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煎饼。虎子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端着一只大瓦盆，是一盆咸萝卜。煎饼混和着咸萝卜淡淡的酸味，香气四溢，勾人食欲。
“咋能叫兄弟们这样将就呢？休整，休整，就是让大伙回来吃好、养好的，歇好了才有力气打敌人啊。”虎子娘一边有条不紊地将煎饼放在石磨盘上，一边继续说，“俺昨晚上摊了半夜，早给煎饼摊好了，就怕今天忙不来，兄弟们都过来吃吧！”
然而，尽管战士们都垂涎欲滴地盯着煎饼和咸菜出神，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吃的。“这是么回事？”虎子娘十分纳闷，“你们难道都不饿呀，还是嫌俺摊的煎饼不好？”
大伙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排长。排长也支支吾吾，憋了好一会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还是老邱经验老到，迟疑了一下就直截了当地说：“嗯……都不是——我们部队有严格的规定，不能随随便便用老百姓家的东西，更何况吃你家这么多的煎饼了。”
“就为这个呀？”这下不光虎子娘笑出声来，就连李同志和虎子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你们都笑什么呀，”老邱翻着白眼珠，感到非常蹊跷，“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不信你们问排长，这个可是我们最为重要的纪律之一。”
“是这么一回事，”排长急忙解释，“这的确是我们非常重要的纪律之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我们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纪律。我们每个战士都能把它当着歌唱，这也是我们人民军队同一切反动军队最根本、最大的区别。”
“要是狗日的国民党也像你们一样，那俺爸也就不得死了……”突然虎子一激动，放声恸哭起来，“这帮狗畜生，俺跟他们没完！”不承想，他这么一闹，他娘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大伙乱作一团。

       

不雅斋先生

支持……

张野马

不雅斋先生 发表于 2015-2-4 19:42
支持……

久未见先生了……问好！

张野马

3      
      
李同志急忙去扶已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虎子娘，一边不无埋怨地冲排长数落道：“咦，俺说这是多大的事呢，就你们有纪律，俺就不是党员了，这个俺还能不懂？这煎饼是区里慰问你们部队的，俺给他家送来粮食了，就劳烦她为你们磨磨糊子，摊一下饼，看给你们担心的！这下好了，说那么多废话，俺就让你们来哄好他娘儿俩吧。”
      
“大爷莫怪排长他们，”虎子很善解人意，一边俯下身抚慰娘，一边却说，“他们都是好心，俺就是觉得俺爸死得太冤了，是俺不好，是俺惹了娘。”
      
“嫂子，”排长尴尬的直搓手，“都怪我们说话不注意，让你……请原谅！”
      
“排长呀，你千万莫这样说，”虎子娘虽然还在声泪俱下，但已平静了许多，“怎能怪你们呢，俺就是觉得俺当家走的太冤，没有天理……俺们孤儿寡母的……有多难么？”
      
“所以我们才要狠狠地打击反动派，争取一个有天理的天下。”排长也触景感怀，“嫂子，你就别再哭了，相信我们的队伍，相信我的话，只要我们胜利了，像宋大哥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再有！”
      
“这个，俺懂，”虎子娘真的慢慢停止了哭泣，而且眼中露出了一种充满期待的亮光，“所以俺才把你们当作俺们的亲人，心甘情愿地让房子给你们住，更心甘情愿地为你们熬夜摊煎饼……兄弟们，只要你们狠狠地打那些王八羔子，俺们再苦再累都值得，俺们只想要一个有天理的天！”
      
“这你就放心吧，”排长继续劝慰道，“那嫂子你可不能再哭了！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不然我们这些人都大老远地从家里跑出来干吗呢？”
      
“对，嫂子，我们干革命就是为了我们老百姓从此都能过上好日子——”这时老邱也过来了，边附和着排长的话，边协助李同志和虎子也去扶虎子娘，“但你还得先起来才是！”
      
“让大伙看俺笑话了，”虎子娘顺从地由他们扶了起来，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苦笑，“俺只顾着伤心俺当家的了，没想到别的，兄弟们不要笑俺呀！”
      
“看嫂子说得哪里话？”排长未免有些忐忑，“哪个敢说看你的笑话哟，只要你不怪罪我们，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咦，你看你们，都客气个啥？”李同志一脸不屑，“一个一下子哭了，一个絮絮叨叨的，俺看你们都不累，不饿——大伙还不都快来吃煎饼！”当然，末了他的表情自然变成了热情的笑颜。
      
“那——恭敬不如从命，”排长一声令下，“同志们，那就吃吧！”
      
军人们吃饭狼吞虎咽，转眼间，一匾子煎饼和一瓦盆咸萝卜便被消灭个底朝天。李同志和虎子娘俩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欣慰。
      
“哎哟，你看我……”或许因为非常饥饿，排长也稀里糊涂地同战士们一道风卷残云，就忽视了他们三人的存在；待反应过来，显得十分难为情，“你们不是都没吃吗？”
      
“没事，没事，”虎子娘连忙解释，“俺们早上吃的迟，挨晚俺们早早地又要吃饭，不像你们当兵的一天要吃三顿饭——俺们现在都不饿。”
      
“俺也不饿，”虎子明显画蛇添足地补充道，“俺去挖大鱼前刚吃过两张煎饼。”他憨实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要不是你们来了，俺肯定能挖着大鱼。”
      
“又是大鱼？那个俺可说不好……”李同志有点轻蔑地笑了笑，方真诚地跟排长说，“排长，吃饭你就不用多心了，俺们这里确实都吃两顿饭，俺们现在还都不饿呢。”
      
“可你也迎了我们那么远的路，怎能不饿？”排长依然不过意，“我知道，你是要给我个台阶下。”
      
“没，没，”李同志急忙摆手，“咦，俺才没有你那么多的心思呢，俺不饿就是不饿，俺们都习惯了。”
      
“我知道，乡亲们苦啊，能省一顿是一顿，谁不想一日三餐呀！”排长猛然感慨万端，“我们干革命就是为了全天下的人都人人平等，等我们革命成功了，我想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能够吃上一日三餐。”
      
“那俺就吃（白面）大饼，喝羊汤。”虎子马上憧憬道，“要是能抓到那条大鱼，俺娘做鱼汤也好喝——俺娘可会做饭了，她会做好多好吃的。”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了！”她娘对他笑骂一声，便一本正经地跟排长讲，“排长莫要笑话，甭看他人高马大的，可他总归还是个不懂事的大屁孩……俺知道等你们打仗打胜了，俺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不然俺们大伙也不会都偎着你们了——可俺更想要有天理的天下！”
      
“天理？”排长略一迟疑——就他的文化素养及政治水平，即便参加地方工作的李同志也不见得如他，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了。只是他一时难以决断，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来作答？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要的这个“天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那个封建道德法则，而是有正义、公平、合理等因素的新民主意识……但若要他把这些再提升到更高理论层次上去，他亦有待提高。他的那些知识，大多也只是在过党组织生活或各种会议上获取的，必然有局限性——不过他的回复依然比较精妙，“对，我们革命不光是要让咱们老百姓全过上好日子，更要事事公平合理，没有人欺负人。我们党的方针也始终强调，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共产党员和领导干部更要以身作则。”
      
“排长，你说的太好了，”虎子娘有些激动，“大道理俺不是很明白，只要能事事公平，没有人欺负人，俺就心满意足了……这要是给你们，说什么也不能就开枪给俺当家的打死吧？”说着她又哽咽起来，情绪几欲再度失控。
      
“娘，莫这样，”关键时刻，虎子及时出面，“刚好，你再这样，不光李大爷要吼，也会让排长又为难了。”他用他的大手抚慰着娘的肩头，顺势已将她揽在胸前，“俺们都好好的，莫难过了！”
      
“好虎子，娘听你的，娘不难过了。”虎子娘强忍悲伤，化悲伤为斗志，“俺们就尽心帮排长他们在俺家好好休整，让他们养足精神头，狠狠地打那些王八羔子，为你爸报仇！”
      
“嫂子，你真深明大义，”排长非常感动，亦很激动，不由自主便攥紧了拳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宋大哥报仇，为我们牺牲了的战友报仇，也为我自己挨的这一枪报仇——那一枪，害得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不给动弹哪。我大难不死，我就还他们十枪，一百枪！”
      
“你受伤哪？”虎子娘方知道这个情况，急忙从儿子的胸前离开，关切地凝视着排长，“伤哪里啦，重吗？”
      
“是被卡宾枪打穿了胸膛，你说重不重？”未等排长开口，六子早迫不及待地插上了嘴，“我说了你们可能不相信，排长不光福大命大造化大，挨了枪子也能化险为夷，他更是一条非常了不起的铁骨硬汉——要不是他，不知道我们又会有多少人要‘光荣’了，至少我小六子是给报销了。”
      
“你小子就别吹嘘我了，”排长亲切地喝斥了六子一下，但谦虚的举动并没有抑制住他得意的神情，“我要不咬一下牙，那我自己不也完啦。”
      
“排长你莫打岔，”虎子好奇心切，急得直摇头晃脑，活像一只马戏团里跳舞的熊，“就让他赶快说你到底做么了？”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排长示意六子不要作声，“就是今年夏天打‘泰兴’，我们正以一个田埂充当临时阵地阻击敌人。敌人全部美式装备，火力比我们强大多了，我们最厉害的家伙就是手榴弹。我拧开一颗手榴弹正准备扔出去，”排长边说边做着示范动作，“不想，突然一颗卡宾枪子弹打中了我。我顿时就觉得眼前一黑，嗓子眼发咸，像是瞌睡极了，就要一下子躺下去。可我知道自己手里还一颗即将爆炸的手榴弹呢，要是不扔出去，被炸的可就是我们自己啦。我一咬牙，把那颗手榴弹硬是给扔出去了……不就这个事嘛，又没有伤到骨头，有什么神奇活现的？倒是要没有你小六子背着我脱离战场，我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同你们讲话，那还真就难讲喽。”
      
排长仿佛轻轻松松的一席话，早让这三个不太了解详情的人惊叹不已。特别是虎子，他睁大两眼，充满崇敬的神情盯着排长，将信将疑，“排长，你神了……真的就给扔出去啦？”
      
“你这孩子，排长的话还有假？”他娘当即教训儿子，并向排长致歉，“排长不要计较他，他不懂事！”
      
“嫂子，看你说的什么话？”排长一脸由衷的笑容，“虎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到哪找他这么好的孩子？我们大伙都喜欢他，将来肯定有出息。”
      
正当他们聊得欢畅，连里的通讯员小王来了，说有喜事，众人立即围上去，忙着打听。

闲居滁州

又见野马大作！ 欣赏！

张野马

闲居滁州 发表于 2015-2-6 13:38
又见野马大作！ 欣赏！

谢闲哥鼓励，问好！

张野马

4      
      
小王神秘兮兮地对排长说：“喜事肯定是喜事，但我辛苦跑来报一趟喜，一排长，你可得有奖赏呦。”
      
“就你小子花花肠子多，”老邱毫不客气地瞪着他，“再想多拿多占，小心我到连长那里告你去！”
      
“老革命，你这是干吗？”小王好像对老邱还真有所顾忌，“我跟一排长开玩笑呢，你懂不懂开玩笑？”
      
“我老古板，不懂什么玩笑不玩笑，”不想老邱挺倔，“我只知道谁也不能搞特权，多拿多占。”
      
“一排长……”小王被搞得很尴尬，方才兴高采烈的劲头一扫而光，无可奈何地朝排长直撇嘴，“你看老邱。”
      
“好了，老邱！”排长顾全大局，向老邱挤了挤眼，他暂且不吱声了。
      
“连长叫我来通知你，纵队拔发下来一批给养和战利品犒劳大伙，已到村口了。”小王这才平淡地向排长传达了连队指示，“东西不少，让你派一个班直接过去取呢。我还要通知二排和三排，那我走了。”
      
大伙听后，顿时欢呼雀跃，都争着要去。排长考虑到一班长老邱刚才同通讯员的一些小口角，遂决定把此次任务交给二班长六子。老邱立刻就不干了：“排长，我有意见，我倒不是同六子过不去，我就觉得你是为我刚才跟小王的那点破事，故意不让我去的。”
      
“对呀，是这么回事。”排长望着他的眼，坦诚相对，“这又不是去抢什么头功，东西弄回来还不是大伙平分，免得你去了遇到小王再抬杠。”
      
“你越这么说，我还非得要去呢！”老邱虽然固执，却不乏理由，“排长啊，你是不知道这个小王，就在你负伤期间，中秋节时也是发战利品，我们每人只是发了一块月饼；就那点东西，他都利用职务之便多拿多占。被我发现了，我说了他一下，他还不服气。这回你要是不让我去，我怎能放心？”
      
“小王这样做是不好，可是有连长管着，”排长许是想息事宁人，“同志们之间，我们更应该注重团结，不必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哎，排长，你要是这样讲，我就更不干了，”老邱的态度更加激烈，“谁斤斤计较？事情不在乎大小，而是原则问题。小王现在只有这么一点儿的小小权力，就想多拿多占，要是以后他权更大了，那还了得？我这不是跟他过不去，而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在帮助他。我是一名党员，这不光是我的权力，也是我的义务。”
      
“你这个老倔头，不是说你说得不对，而是很对。”排长表情复杂地笑了笑，“不过我既然把任务给了六子，再收回我不是自食其言吗？嗯，我看这样，正好同志们都在，我们就开个现场会，让大伙决定由谁去，岂不最公正？”
      
他们在这儿吵吵，让旁边三个局外人觉得十分新奇，虎子更是兴趣盎然。但一听说要开会，李同志赶紧示意他们娘俩：“人家要开会了，俺们得走。”
      
“你多心了吧，”排长一听，赶紧过去挽留，“这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只是开个公开的议事会。看虎子那高兴劲，就一起留下来看看热闹嘛。”
      
“俺们也可以看呀？”李同志稍感意外。
      
“当然可以啦。”排长热忱依旧。
      
“俺们开党小组会可不让外人参加，”李同志显得有点孤陋寡闻，“你们这……有意思。”
      
“我们开不公开的会议也不让外人参加，”排长细心解释，“现在这会就跟你们动员乡亲们支前、筹粮是一样，公开的。”
      
“哦，对对，这俺早知道，”李同志豁然开朗，憨态可掬的样子反倒很可爱，“动员群众开大会嘛。”
      
“好，那我们就开会啦。”排长结束了与李同志的插曲，言归正传。一场就派谁去取慰劳物资的小小议题，却别开生面，自由热烈，最终大多数人的意见还是倾向了二班。
      
“这我无话可说，我尊重大伙的决定。”老邱不得不面对事实，但仍心存不甘，在六子临行前还是对他叮嘱了一番，“六子，虽然我没能去成，但老哥还是要交待你一声，取东西时最好让连长在旁边，提防着点小王，此风绝不能涨！”
      
“咱哥俩谁跟谁呀？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弟兄。”六子比老邱活泛多了，“你的话就是‘野指’的话，老弟我坚决执行！”
      
“别耍贫嘴，”老邱无奈地拍了他一下屁股，“记住我的话就是！”
      
“那俺也走啦，”见六子要走了，李同志也暂且告退，“俺还有别的事情要为你们张罗，区长安排俺专门负责你们。”
      
没多大会儿工夫，六子就带着战士们将物资运了回来，东西还真就不少：每人一套全新的棉衣、棉鞋，一听美国牛肉罐头；一挺崭新的轻机枪及弹药等许多给养……连长又特意多给了两听罐头，准备送给李同志和房东虎子家各一听。大伙都心花怒放，即便刚刚有情绪的老邱也笑声连连，只是他对刚才那茬仍念念不忘：“唉，六子，你临走时，我跟你讲的那事你没忘吧——小王有没有又敢乱伸手？”
      
“没有，”六子狡黠地笑道，“你老同志交待了，我哪敢忘记。再说，小王也不在，都是连长亲自看着发放的。”
      
“那就好。”老邱明知六子并不是真心实意尊重自己，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带着隔靴搔痒的无奈，苦笑着作罢。
      
待分发完毕物资，排长建议午休一会。半天的行军与安营，忙得大伙确实有些疲乏，于是全部响应。除安排了正常站岗执勤的同志，其他人不一会儿都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约一个小时后，大伙陆续起身。排长让老邱代表部队，将一听罐头先送给虎子家。不一下，老邱却同虎子娘俩一起嚷嚷着回来了，首先听到虎子那憨实而稚嫩的大嗓门：“这不成，你让俺们跟排长说，你莫管了。”
      
“怎么了，老邱？”排长担心老邱又犯浑招惹到了虎子，一个箭步冲出屋门，见他们三人正拉扯在一块。他大吃一惊，当即大声怒喝，“你，你，老邱，你快给我松手！”
      
“排长，”老邱立刻从中挣脱出来，十分委曲地说，“他，他们怎么也不要罐头，还……”
      
“吓我一大跳，原来就为这个呀。”排长如释重负，急忙上前同虎子母子打招呼，“嫂子，虎子，来，来，到屋里坐，听我给你们讲。”
      
“不屋里坐了，”虎子娘含笑道，“说什么俺们也不能要你们的东西。”
      
“呵呵……嫂子，”排长哈哈大笑，“什么你们俺们的？中午不是说了嘛，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干革命就是为了咱老百姓，我们，哦，俺们都是一家人！”
      
“这个俺们知道，”虎子娘涨红了脸，“但你们还要去打仗，辛苦，多吃点好东西，才更有劲头去打那些王八羔子呀！”
      
“嫂子，这个俺也知道，”排长入乡随俗，遂将自我称呼也改成了“俺”，以示亲切，“但听俺给你们解释好不好……”他大致把情况说了一遍，特别突出这是连长的指示，包括李同志亦有一份。
      
“那也不行。”虎子娘尚在迟疑，虎子倒虎声虎气地冒出一句。排长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他，发现他原来攥着那听罐头，正一个劲地朝老邱怀里塞呢。
      
“虎子，俺刚才说他的话你没听见吗？”排长故意板起脸，“听话，拿着，别再闹了。”
      
“俺……”虎子尽管停了下来，但眼睛还瞅着他娘，“俺听娘的。”
      
“真是个好‘孩子’……”排长忍不住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对虎子娘说，“嫂子，你真是教子有方，虎子都这么个大小伙子了，在你跟前还跟个小毛孩子似的……你就别为难虎子了，更别为难俺，这可是连长的命令。”
      
“看排长说的（什）么话？你真叫俺难为情了。”虎子娘见他们并非虚情假意，同时也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份鱼水深情，“那，虎子，俺就拿着吧。”
      
这边刚消停，门外就传来李同志焦急的叫喊声：“虎子在家吧，快出来迎大爷一下。”虎子闻声跑了出去，接着便端着一大匾子煎饼回来。李同志则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气喘吁吁地说，“还怪累。”
      
“你这是？”排长虽尚不明内情，却赶紧迎过去搂住李同志的肩头，“干吗一个人累成这样，跟俺们招呼一声嘛，这块人多着呢。”
      
“俺们？”李同志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倏忽间明白过来，便裂开大嘴笑起来，“对，俺们——俺们军民一家亲。哦，这是你们的晚饭。光指望虎子娘一人哪能忙得过来？俺又让另外几家都帮着忙呢，只是没啥好东西，就煎饼。”
      
“李同志，你们……”排长十分感激，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欲言又止。
      
“看看你们俩，俺们这不都是为了打胜仗嘛！”虎子娘突然响亮地插话，“今天是腊八，俺倒寻思着能给兄弟们熬些八宝粥喝呢，只是凑不到那么多材料……也罢，俺就将就着熬点麦仁粥吧，腊八不能不喝粥。”
      
“那个，娘，”排长和李同志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虎子猛然又从旁边喊了一嗓子，“你熬麦仁粥，不如做糁喽。”
      
“啥？”本来这糁字的发音就很特殊，加之虎子浓重的方音，排长愈加糊涂，“啥是啥呀？”此言一出，竟引得三位老乡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稻香斋

有你爷爷的影子。

张野马

稻香斋 发表于 2015-2-10 20:13
有你爷爷的影子。

三分真实，七分演义……问前辈好！{:soso_e183:}